第一个建议,多提摄影人,少谈摄影家,从我与李少白的合作谈起。
首先谈一下我和李少白老师的关系,很多人问我为什么只用李少白一个人的作品来讲这么大的主题,甚至直接问我们有何勾结的人也很多。其实我和李少白并不认识,看了他的作品,我认为符合我所定的摄影家的标准。在中国摄影家是一个很随便的词汇,有一两张不错的作品就可以妄称摄影家。而我认为,摄影家要有三大要素,第一要全面,不能只会三板斧,一辈子只有两三张作品;这其实是借鉴了音乐、绘画界的评论方法,把一个艺术家不同时期、不同题材的作品都要拿到解剖台上,过得硬的才是艺术家,比如我们老百姓都喜欢贝多芬、莫扎特,专业音乐人是喜欢柴可夫斯基的多,因为老柴无论俄罗斯民族的、宫廷的、歌剧、芭蕾舞、器乐协奏,样样精通。那种三板斧摄影家和只会把美人画成张飞、张飞画成大树、大树画成乱石的艺术家,不是真正的艺术家。作为欣赏者,我们也要领悟这一点。以前有个笑话,一个琵琶大师因有一脸络腮胡子,外号“王胡子”,有一次他醉酒时,有人恶作剧把他的胡子剃去了,等他抱着琵琶上台,台下的观众大怒道:“下去,我们要听王胡子!”王胡子摸着自己的下巴叹道,原来他们要听的是胡子。在写这部书时,我嘱咐李少白要把自己各个门类的作品都拿来,即使这样,很多读者还是不理解,“李少白不是拍故宫那个吗?”我建议大家不要再犯“听胡子”的错误,要全面衡量一个艺术家的成就。(加人像、美术馆抓拍)
第二要独特,一定要有自己独特的艺术表达方式,一个吃奶的孩子只会用哭来表达自己的意图,而一个摄影家必须用自己的作品中的语言来表达自己,如果只能用哭喊和匪夷所思的自我暴露来表达自我,那就是穿开裆裤的摄影家。
第三要有艺术性。细枝末节的独特,指鹿为马的象征意义,不能代表艺术性。至于一部分指鹿为马的“观念摄影”,不客气的说,个别故意狡辩、巧言令色的少正卯“教主”所编造的学说,与艺术邪教只有一步之遥。“教主”们为了“国际市场”,“为了下个世纪”的提法和《皇帝的新装》里那两个骗子的作法很一致,骗子说“看不到我在织布的人就是坏人”,大师说:“看不出我作品中‘观念’的人就是白丁!”工商局把传销称为“经济邪教”,国家把某种曾打扮为健身气功的东西也宣布为邪教,而这些东西的早期,都曾有过非常迷惑人的煽动性借口,这些人的主导者都爱自称“大师”,这一点我想很多人都记忆犹新。前些天,国家新闻出版署检查灵异鬼怪类书籍的时候,曾说“《哈利波特》与《西游记》不属于灵异鬼怪书籍,灵异鬼怪图书没有正常道德标准和善恶标准”。我对此深表赞同,没有基本的伦理、善恶与审美标准,没有艺术性,再加上其创作手法为了变化而变化,细枝末节里翻跟头,内容空洞乏味,只能指鹿为马地编出些东西来自圆其说,这才是“观念”的核心。对跟风“观念”的粉丝,我深表同情,但是其中一部分故意狡辩、巧言令色的少正卯“教主”,就有制造艺术邪教的嫌疑。
在以往文艺界的行政权力非常强大的时候,有些艺术家总说,“不自由”,而今变成了“谁给钱谁懂艺术”的时代,这些人们反而不再为艺术痛苦了,能挣到钱的艺术家就是响当当的艺术家,而幼稚的艺术家好比是个孩子,他们没有自己的艺术语言,只能通过哭喊来告诉大人,“我饿了,我是艺术家”,于是,在无数会哭的孩子们中间,哭的声音最大的孩子,就自然成了出钱者首选的对象,在所有人的哭声几乎一样大的时候,谁的自我暴露更加匪夷所思,谁的得分就会更高。于是,谁最能哭最能闹谁就最有挣钱的机会,谁最能给自己乏味的作品编造“观念”和象征意义,谁的作品就最出色,进而,谁就最能挣钱,谁就是响当当的艺术家,这就是当代艺术家们“自古英雄出少年”的成长轨迹。
基于以上三条,我认为,李少白是我认识的摄影人中,可以成的上是摄影家的一位,我决定通过分析李少白的摄影语言来阐述我对摄影的理解。在此,我对摄影界有个建议,多提摄影人,少提摄影家,比如李白、杜甫、李清照如此伟大也只落个诗人、词人而不是诗歌家、词曲家。建议慎用“摄影家”,或者学日本摄影界,在摄影家的上面,再发明个词汇——写真作家,就是摄影作家。
第二个建议是摄影人回归本心,多考虑自身条件,
李少白曾对我形容,绘画好比举重运动员,而摄影好比射击运动员,举重运动员少一斤力气也举不起杠铃,而射击运动员总能蒙到两枪。在摄影的艺术创作中,克服偶然性因素,变偶然于必然,然后在偶然性中实现突破,这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功力。这其实就是毛泽东《实践论》的真谛所在。(加作品,李少白误睡的作品)而这种必然性的创作,不单纯象射击那样击中目标,还要把自己的个性带出来,要有艺术家自己的艺术符号,人生符号,大家说说是不是很难。这个难度,孔子形容为:“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庄子说:“得其环中,以应无穷”,通俗的说,我们的心灵就是这个世界的圆心,我们自己心灵的微妙变化就是运转这个世界的轴心。摄影家之所以能够变化出无穷的创造力,就是因为归于本心,《中庸》说:“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立足本心,是表达自我的关键,好比操场上跑内圈和跑外圈的人那样,越是基于本心的人,其创造力的把握,就越走近路,而不是徒劳的绕大圈子。在这个圆心之外,才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几个同心圆。
至于表现影像,我们还是要用绘画的例子来解释。我们刚才看了李少白的几张照片,我认为,这就是攻守兼备的几张照片。齐白石、黄宾虹被傅雷称为20世纪国画顶尖高手,这二人都说过,画得一模一样是欺名盗世,画得完全不像,再指鹿为马的说画得像什么,也是欺名盗世。西方的绘画走的一条道路是从幼稚到非常具象,然后逐渐走向抽象,以毕加索为分水岭,以后的西方绘画开始为变而变,越来越图案化,在西方也产生了很多“皇帝的新装”式的艺术家。现代西方绘画界对此也在深刻反思,现在西方正在走一条吧具象与抽象融合的艺术之路。如果搞“观念”,那么何必要用摄影来表达呢!直接骂街不好吗?
对于赞成我“表达自我,表现影像”提法的人来说,我建议大家要提高自己的欣赏水平。巴尔扎克曾说过:“会读诗的人会把诗中自己喜欢的一点拿到自己心中无限放大。”中国的艺术尤其如此,比如“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一句,日本人把钟抢回去敲,怎么也敲不出味道来,送回寒山寺,每年新年来敲,还是敲不出韵味,这就是日本人不明白的地方,要想体会这首诗的意境,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闭上眼默念一遍就可以了。把钟声放到心中放大,岂不比为寒山寺的钟声谱上五线谱更有意思。
摄影因为有个技术的门槛,也就是器材的门槛,使很多人认为这个门槛非常好跨越,很多人拿着极其昂贵的器材。器材的门槛,就取代了艺术家对自身条件的反思。以京剧为例子,四大名旦都学过王瑶卿,但是“梅兰芳的样,程砚秋的唱,尚小云的打,荀慧生的浪”,各有发展,这和四大名旦的自身条件有关,梅兰芳美貌、程砚秋嗓子好、尚小云曾是武生、荀慧生演梆子戏出身,唱腔不好,但是他以表演见长。而摄影界,我恰恰从没有听过那个摄影家反思过自己的自身条件向什么方向发展,器材这个东西成了很多摄影人包打天下的保障。甚至,绘画界中队幼稚的作品称为涂鸦,我也没见过有谁对幼稚的摄影作品成为涂鸦。
(白菜蜂窝煤)
回归本心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创作态度,我在书中写道,出门而去的人只是走出了艺术探索的第一步,回家路上的人才能成为艺术家。离家而去的人对现实生活采取的是怨尤和不满的态度,这其实是离圆心越来越远,跑大圆的过程,而回归本源的人,才是越来越接近圆心的人。好像每年过年回家,离老远见到自家的院子,是何等激动。
第三个建议是摄影界,回归中国文化本土化。
记得上世纪80年代的时候,时髦人士爱抽进口香烟,如希尔顿、万宝路之类,北京称为“鬼子烟”、“外贸烟”,上海称为“外烟”。时至今日,鲜见以抽外烟为荣者,究其原因,不单单是烟民爱国,实在是口味使然!推及艺术领域,亦多有此现象,西洋歌剧演员与流行歌星虽然多,但是大型晚会的压轴基本上还是民族唱法的演员;油画到中国粗算来百年有余了,可是大型建筑内的壁画仍然以国画为主;话剧到中国粗算来也有百余年了,而话剧演员基本上要在影视剧中、晚会小品上成名后才会在话剧舞台上玩票,而少见以话剧成名的演员。
舶来品的摄影,气运又如何呢?尽管摄影圈里热热闹闹,爱好者中高官、老板很多,但是经常听到摄影家问,摄影作品为什么不如国画作品那样,能卖那么高的价格,摄影大师的名气也远不如国画大师在老百姓中那么响亮。我认为,摄影的理论总结不准、不够,导致摄影行为不能融入中国人的血脉;摄影的评论水品不高,导致作品好坏标准被颠倒;摄影学习体系不完善,导致半途而废者众多。这是摄影作为舶来艺术,总是热热闹闹但发展不大的要因。
国画与昆曲这类传统艺术,尽管也有过衰微的阶段,但是国画、昆曲衰微的时期基本上都是中国整体国运不济的时期,一佚国运昌隆,口袋里有了闲钱,家里挂几张山水,到剧场捧捧角儿都是很自然的事情。更为重要的是,国画、昆曲象中国人院子旁的大山,柴火没了就进山去砍,石头没了就进山去采,现代中国的油画、装饰、设计没了出路就去国画理论中搬救兵;京剧代昆曲而起时,昆曲的唱腔、身段大量融入新兴的京剧,各地地方戏曲也从昆曲中学习。
孔子曰:“不践迹,亦不入于室”(《论语》)。就是说,不按前人的踪迹去求学,始终不
能登堂入室,窥见知识的奥妙之处。传移模写在六法论中本来排在最后,但是,放到孔子说的“践迹”的高度来看,则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古代临摹学习的佳作具有很高的地位,比如我们到处可见的《兰亭序》,就是唐太宗李世民在得到王羲之真迹后命当时的大书法家冯承素、褚遂良、虞世南的填廓本,而真迹据说已经被唐太宗带进陵墓。同此理,北宋米芾临摹的王羲之作品,今人张大千临摹的敦煌壁画,亦作为杰作,拥有崇高的地位。
传统书法、绘画中的临摹、临帖,不单单是初学者的作业,很多大师一生都会寻找更适合自己的范本去临摹。比如书圣王羲之年轻时学卫夫人,觉得自己深通其理,就去遍访名山大川,见到李斯、钟繇、蔡邕等人的字,后来看到张昶的《华岳碑》,慨叹自己“学卫夫人书,徒费年月”。有些自称“少赋不羁之名”的“性情中人”,经常自称自己生来就反传统,这样的话有很大的迷惑性,仿佛传统就是扼杀天才的刽子手。我对此很不以为然,最简单的说,人类生下来的时候,都是从哭闹开始的,长大成人后才成了中国人、外国人、艺术家、政治家,如果“少赋不羁之名”的“性情中人”真的什么人的足迹都没有追寻的话,那么他的一生应该只会哭爬才对。有人说胡适曾提倡“全盘西化”,籍此把胡适当作反传统而造反成功者的楷模,其实,五四时期提倡西化的精英,无一不是国学大师,他们在深通中国学问的短长之后,才会大力提倡学习西方文化中与中国学问的互补问题,五四以来,我还没见过哪个本身对中国学问一无所知的人提倡的全盘西化理念被大家承认。
我所说的传移模写,并不能被狭义的理解为学谁的作品,这和我提倡的尽情地按快门的学习状态并不矛盾(见《摄影家的门槛》一书)。我主张摄影者要有独立的欣赏与评论能力,象王羲之那样,通过欣赏来揣摩成功作品的奥妙,吸收营养,适当模仿,检验自己的思考。因此,本篇所说传移模写的真正目的在于培养独立的欣赏与评论能力。我将改能力的培养分为以下五步。
第一步:分清香臭,知道什么是值得学习的东西,什么是不值得学习的东西。艺术家、摄影家,都是通过自己的艺术语言来表达自己的,仔细研究这些人的作品,进而理解这些艺术家的艺术语言,才是学习艺术的正路。在当今的网络时代,各种声音嘈杂高亢,这对我们总结提炼,分清香臭的能力提出了挑战。如何在绯闻、奇装异服、网络炒作、耸人听闻中剥离出真正值得我们学习的东西,其功力是一切学习的第一步。
分清香臭的重要性还在于可以避免阿Q道路,阿Q在被绑赴刑场的时候,看着围观的人群,寻思着唱一句“小寡妇上坟”、“手持钢鞭将你打”之类的戏文,最后无师自通的吼了一句“老子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人群中传来了一片豺狼般的欢呼。这些欢呼的人回家后骂道:“白跑了半天,连一句戏都没听见”。
不可否认,有些人要通过作践自己赢得掌声,一些观众,尤其是出钱的观众需要看到一些表演者作践自己,他们希望听到一些大家喜欢听的噱头。前些天在电视上看到费翔抱怨,“我费翔就是到了八十,也会有华人观众让我唱‘一把火’,让我作那个手上下颤抖,表现火光闪闪的动作。”分清欣赏者的要求是什么,分清你是不是要搞些噱头,这一点非常重要,不要轻易恶心了自己娱乐了别人。
在《摄影家的门槛——从李少白的摄影作品谈起》一书刚问世的时候,有人说,直接说怎么拍的不就完了吗?扯这么多干什么!现在我告诉大家,我总结理论的目的是不想看见阿Q,也不想看见那些发出豺狼般吼叫的观众。不想把艺术整理成一些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