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的胡杨
活了,生长一千年;死了,站立一千年;倒了,不枯一千年。三千年!这就是胡杨。一种抗争环境,藐视困苦,以使人不得不敬佩的生存态度,使人不得不敬佩的生存方式而存在的树种。已经无法考证是谁用这么浅显易懂的语言极通俗又极至地描述了胡杨。简单的描述说明了在西北,胡杨已不仅仅是大漠中的一棵树、一丛树、一林树,而一种精神。今年九月我远行新疆,到了塔里木河,慕名拜访久仰的胡杨。下车望去,一片片,一簇簇,茁壮成长在塔里木河畔的沙漠中,满眼是具有松树风格的苍翠,突然透过那些绿我发现了苍老。踏进末脚的黄沙我一步步走近苍老,挥去过眼的风沙净目张望,我心振颤了:这哪里是植物种群,一树树老胡杨,分明就是一组组塑雕,是阳光、风雪、沙砾用持久不衰的精力刀雕斧削出的塑像。它们是一群等待岁月,守候岁月的长者,有的迎风而立,有的拄杖徐行,有的凝目观望,有的捶足呐喊,有的长发披肩,有的皱纹横裂。风刀剥蚀的印迹雕刻在脸上,沙砾撞击的疤痕结实在躯干上。旦古的遗迹,陈列在它们中间。啊,饱经沧桑的风韵在这里深沉地展现出来。当你被强烈吸引的一瞬间,稍微移动眼帘,你又会惊喜地发现,在那苍老的树干上又冒出一簇新绿,像褐色岩壁上的一棵小松,又像老爷爷怀抱的裹着绿巾的娃娃。老树新枝,使我想起古人一句话:“养活一团春意思,撑起两根穷骨头”继往之气,开来之风顿生心头。当年文天祥远囚荒原,面对胡地飞沙也曾问过,“试问琵琶,胡沙外怎生风色?”其忧国思家之情跃然笔端,凄苦悲愤之意激发胸中。现在,就在眼前,我见到了老胡杨,也真真实实地见识了“胡沙风色”。带着发掘者发现古墓的那种惊喜,我在古老和沧桑前找到了一种精神,那就是“不死的胡杨”精神。在芳草无寻处,边秋一雁声的绝域荒漠,胡杨作为塔里木河的守望者,居贫瘠而志弥坚,处干涸而心不折,迎风沙而身不退。见了它,一股凛然的英雄气荡漾在胸中。在这种近乎激动的情绪中我走近了老胡杨,走到可以对话的距离,我怀着疑问想开口,然而苍老的庄重使我屏息箴口,我面对的是历经沧桑,遍观风云的老人,是有常有恒刚毅坚强的长者,在它们面前只能说什么呢?在他们面前你又见识过什么?什么都没见识过。出使西域的张骞,持节牧羊的苏武,你见到过?没有。远去交河的驼队,茶马古道来的马帮,你遇到过?没有。胡语的琵琶,呜咽的羌笛,汉营的笳鼓,唐阵的马嘶,你听到过?没有。沙海的夕阳,阳关的残月,大漠的孤风,轮台的碎石,你看到过?没有。你,一个新生者,一个现代的新生者,在阅尽历史的老人面前,在历经沧桑的老者面前,你什么都不要说,只有洗耳恭听,用心去听。在历史的风洞中,时间的速度会把久远拉回到面前,在冥冥中我想起了一首古诗:“惟郁郁之忧毒兮,志坎 而不违。身憔悴而考旦兮,日黄昏而长悲”。心在吟咏的同时,我在胡杨老人中间意识到了一种情绪:不仅仅是刚毅坚强之气,其中还荡漾着悲叹激愤之气。那坚毅又无奈的眼神,那迎风发出的呐喊,表达的是什么样的情绪?我揣摸着,思索着,当我转头望见浩瀚的每日向人类居住地捱进的沙漠,当我望见日日瘦削的塔里木河,我找到了情绪的心理。那迎风的呐喊和无奈的眼神,是在千年呼唤之后的等待,呼唤人们去善待环境,是千年观望之后的谴责,谴责对风,对水的侵害;是千年不枯之后的告诫,告诫人们要爱护自己的家园。这群挚着倔犟的“老人”,即使身憔悴而不毁信旦之志,纵让日长悲而不违教诲之心。千年的呼唤,千年的观望,千年的期盼,怎样的说服力,又有谁不为之动容、动心呢?看着它们苍老的面颊,大睁的双眼,垂肩的长发,憔悴的身躯,我的心在滴血。胡杨知天风啊!我们人类不得不臣服那份虔诚的呼唤, 不得不聆听那种谆谆的教诲,不得不领教那个真实的劝诫。在尊者的行列中我本想再往前走,可是我阻住了脚步,因为我无法面对,无言回答,于是我悄然地离去。我知道自己不是坚强的勇士,没有意志停留在或生存在那片荒漠里。当狂风裹挟沙砾漫天吹来的时候,我远离了沙漠,远离了那些胡杨,那些胡杨“老人”却依然在风沙中站立,站立在风沙里,站立在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