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洞悉的摄影 读罗兰巴特《明室》后记

影像 上官静雨读者稿2016-06-17

  “这个存在过!”,这个存在过么?关于摄影各种形式、分类、性质的讨论几乎是在它诞生的第一天就开始了,类型学家企图为摄影划分细致准确的种类,怀疑主义者始终在质疑摄影的定义和在艺术领域的地位。在读了罗兰巴特的《明室》之后,忽然发现了一个怀疑主义者感性的表达方式,不同于其他大家关于摄影的客观的评论性文章,罗兰巴特选择了站在一个“非专业的”观者的角度来感性的表达自己对摄影的认知。沈从文先生的墓志铭上写“照我思索,可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其实读书的乐趣就在于了解不同的思想,不同的理论和经验就是对自我人生经验的补充,《明室》我不愿意把它看做是一本评论性的书籍,它更像是一本可以在闲暇时间阅读同时能带来思考的“日记”。内容之外我十分喜欢《明室》一书的结构,在整本书充满感情的同时分为上下两篇,上篇更多对摄影与照片的思考,不断新建结论的同时不断怀疑和推翻自己,下篇由一张母亲的照片引发出更多感性的分析,整体结构完整且读来有一种窥视别人思想的莫名的愉悦感。

  刺点与意趣,这两个词恐怕是《明室》中最出名的形容词了罢。接触摄影理论,或想要深入鉴赏摄影作品的人应当早在了解当代摄影,阅读罗兰巴特的书籍之前就多多少少听到与这两个词相关的描述。最初听到这两个词时,脑海联系到是“喜欢”和“爱”的区别,读过《明室》之后才觉得不全然如此。在我的理解中,一幅能够让人驻足(哪怕是稍稍停留)的照片,其中一定存在的是陌生感,照片带给了我们和平时视觉经验不符或是让我们惊奇的画面,这其中新奇的点可能就是所谓意趣,而好的照片像一扇门,它能让观者“进去”,能够感受到情绪和气氛,能够在一个瞬间把人抓住,他也许打破了画面中原有的平衡感,却和画面有机的结合在一起,把人们所有的视觉,甚至是所有感官都集于一点,感到被劈中,用书中的话是“这种偶然的东西刺了我”。因此意趣与刺点它们的区别更准确来讲应该是注意到事物和关注到事物的区别。在近期的视觉经验中,保罗卡普尼格罗的原作展里,一幅远看平淡无奇的照片在我走近她看到细节时一下子“刺了我”,树枝枝桠上布满的小水珠,在我看来这些水珠已经不能用任何词语来形容了,所有的墨水在那幅画面前都自惭形秽,他们甚至带来了潮湿的空气和湿润泥土的气息(图1)。其实刺点某些意味上是观者与摄影师一瞬间的情感共通,也许触动他们的具体事物不一样,但这刺点一定激起了观者的童年经验或是潜意识里对某件事物的着迷。无论刺点还是意趣都无所谓高级和低级,观看的时候被打动,那么这幅照片就是“我的照片”,与“其他照片”就有了本质上的区分。因此在我读到罗兰巴特说“照片是单独观看的”时产生了强烈的共鸣,观看照片(尤其是纸质照片),其实带有某种仪式感,仿佛和过去的时空在一张相纸上折叠,透过照片(思想意义上的穿透它)就是不同的、已经消逝了的事物,所以独自观看某种意义上是对自己情感的尊重。

  谈到消逝的事物就容易让人联想到死亡,罗兰巴特看起来算得上是半个悲观主义者,不断强调所拍摄影像的必死性,但同时对自己母亲幼时在花园里的照片念念不忘,这其实就是照片所携带的“灵魂”区别于必死性的某种不朽性。在我看到罗兰巴特对照片和死亡的评价时,南戈尔丁的一句话总是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我常以为我只要拍摄了足够多的照片,我就不会再失去任何人,可正是这些照片,让我看到我失去了多少。”,这其实也是对必死性的理解,照片在被拍摄的那一瞬间,那个发生过的瞬间就变成了要交由化学物质来处理,只能不可逆的永远留在相纸上的已死的瞬间。正是照片这种可以比人类存在更久的事物的把所有已经或将要死亡的事物留存下来,也即将死亡这件事本身变得近乎不朽,这难道不讽刺么?照片记录了逝去的生命,譬如人们对着遗照缅怀故去的人,但更让人悲伤的是情感,在核心家庭出现后,传统的大家族的概念开始变的愈发模糊,人们似乎也借由照片去安慰自己,告诉自己依然与家族间存在必然(即使微弱)的情感联系。分手的恋人互相退还或扔掉(删掉)曾经的合影,其实也是避免面对已死的感情时内心的恐慌。

  这么看来照片似乎确实的证明着事物存在着,或至少是存在过。罗兰巴特也是这样认为的,但真的是这样么?在柏拉图的美学体系中,“理式”是美的本质,客观世界只是理式的摹本,而文艺(这里可以具体到照片)则是摹本的摹本,既不本质,也更谈不上“真”。更何况,照片中的人或物被认为的真实永远都是片面化的,不同人的眼里,包括被摄者本人眼里的自己都是不同的,照片证明的可能是在某个时刻有过某种东西,但这其实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存在。听起来有点像不可知论,但或许摄影的本质确实会一直被我们探索却永远不可知。在巴黎公社起义之后,照片因其被认为的真实性而被广泛的作为证据,这样看来至少在某些种类(比如纪实或新闻摄影)中,照片的真实性是存在的。但让我们把语镜放在当下,数字时代的影像真实性似乎更打折扣,我们甚至无法分辨那些是照片,哪些是完全的图像,既然如此被制作的电子图像是否该被归为照片呢?这又无可避免的涉及到了分类的问题,我们暂且不谈。因此在照片的真实性上我和罗兰巴特有着几乎是相反的态度。
罗兰巴特在书的结尾提出了相当有先见性的假设,即影像的泛滥,他的担忧在于摄影的普及使得它被驯化,失去了疯狂的摄影会失去很多打动人的力量。现在看来,影像的确泛滥,无论在自媒体平台还是传统的传播媒介上,大量的图片涌入生活,摄影得到空前的关注,先生担心的驯化似乎还没有出现,其疯狂程度较于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适当的约束与规范其实是对摄影本身更有利的行为。但同时由于照片的爆炸性增长,人们开始对摄影感到麻木,照片种类的增多和形式技术的不同变种使得对摄影的定义和对其本质的探索更加困难。

  读过全书会发现情感是影响人们对照片态度的重要因素,因着观者的不同,对同一幅照片也有不同的感受,其实所有艺术领域都是这样,情感一定是无法忽视的因素。罗兰巴特在开篇也讲到他是以个人的情感来试图探求摄影的本质,随即又因所有带有主观性的偏好都无法具有普遍性推翻了自己。因此在现如今,面对每秒钟的影像数量都在爆炸式增长,作为人的个体不可能完全摒弃情感造成的偏见,似乎历史希望我们解答的问题还没有被清楚的街道,又出现了新的种种问题,也许摄影的本质永远都无法被探知,但总有人会乐此不疲的上下求索,这不正是摄影艺术的乐趣和魅力所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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