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味道,是茉莉的幽香、是玉兰的馥郁、是奶奶煮的红茶泡饭... ...那些当年我第一次接触到的味道,一到了夏天,便会溢出缕缕芳香,让人情不自禁…
透过记忆的窗口,我似乎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正沿着海军大院里的鹅卵石小径,跑跑停停,不时地回头瞟一眼。后面,一个胖老头儿,身着风衣,手执手杖,不疾不徐地跟着。
那是我和我的爷爷。
第一次我单独跟着爷爷奶奶生活,想家了。于是,不管不顾地奔下楼。明知无处可去,还是硬着头皮往前跑。我知道,爷爷一定会跟着的。
鹅卵石小径的尽头是大院的另一个出口,拐角处有一家杂货铺。我停住了脚,看着爷爷一步一步走近,以为他会扬起手杖,却见他走进了杂货铺。一会儿,他手里拿着几串青果,并把它们交到我手上: 喏,甜橄榄。
这是我第一次吃橄榄。咬一口,清香甘醇,满口生津。
那天晚上,爷爷奶奶坐在我的房间里静静地陪着我,茉莉花的馨香,飘飘渺渺,随我渐入梦乡…
这座南方的城市,花开四季,有我从未见过的奇蔬异果。
那些蔬果在一串串富有乐感的叫卖声中带给我莫名的快乐和惊喜。
每到清晨,我睡意正酣时,楼下就飘来了叫卖声: 蕹(weng )菜…哟! 。 ”菜”字悠长,在空中打了一个大大的第三声。我忙跳下床,跑到厨房的阳台,看见奶奶正用一个吊篮把刚买的菜提上来。里面的菜我从未见过: 空心的杆子上长着肥厚的叶子,奶奶告诉我,它叫蕹菜。还有,那花儿一样,一团一团的,是花菜。
周末,爷爷带我去动物园,因为那是老虎吃活食的日子。
我第一次观看饿虎扑食。场面残忍又动魄,看着老虎心满意足地舔着血呼呼的大嘴,我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无助!
爷爷看着我,笑着说,老虎是兽中之王,笼子里关久了,会退化它的本领。喂活鸡,就是要延续老虎生存的野性。
城市的沿街两旁种满了玉兰树,花开时,香气袭人。
我和芝茵就是在这个花季认识的。
芝茵和我一般大小。可能是她的家境不好,每次见面,她都穿着一条肥大的长裤,光脚一双人字拖。
芝茵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成熟,话不多,一双忧郁的眼睛,像是藏着许多故事。我们之间的联络方式就是她在我家楼下喊一声:”小溜,下来玩嘛! 她把”妞”说成了”溜”。
每次她有计划的时候就会说,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西湖是她带我去的第一个地方。
芝茵指着入口处一个卖橄榄串的阿婆说,那是她的奶奶。芝茵说,奶奶每天一大早就到这里卖橄榄,周末的时候,一天可以卖掉好几十串呢。
说着话,我们就来到了跟前。我向芝茵的奶奶问了声好,便站在一旁打量起来,椭圆的竹编篮子里整齐地摆着一根根竹签穿起的橄榄,大串,小串各摆一边。芝茵的奶奶就坐在旁边的小竹凳上,胖胖的,长着一双不喜自乐的眼睛,看起来很和善。
有人过来问价,芝茵忙一边回答一边熟练地从篮子里拿出几串橄榄,并帮着找了零钱。
我第一次崇拜一个跟我同龄的孩子。
回去的路上,芝茵告诉我,他们家有三口人,奶奶、阿爸和她。我正疑惑,她接着说,她阿妈不在了。
那天晚上,楼下洗澡花的香味有点刺鼻,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想家。
又过了几天,芝茵又在楼下喊我,不过,这次不是去玩。她的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还有一个小小的篮子,我问她做什么用,她说,去了,你就知道了。
她对我总是有号召力的。
我跟着芝茵来到通往西湖必经的那条路,路边长着一棵棵细细高高的树,远远的就能闻得到一阵阵透明皂的香味儿。
香味来自那些树。我喜欢这个味道。
芝茵告诉我,这种有香味的树叫桉树,她要采一些叶子回去。我问她做什么用,她说,奶奶身上起了湿疹,用桉树叶煮水可以治疗湿疹。
我第一次知道,这种散发出香味的树叫桉树,它的叶子可以治病。
那天我们采了满满一篮桉树的叶子,厚厚的,比柳叶稍宽大些,用手一捻,溢出了奇特的透明皂香味。
后来,我自己也去捡了些桉树叶回来,把它们夹在书里当书签,希望能够留住它们的香味儿。
许多个夏天过去了,我一直不曾忘记,芝茵那双忧郁的眼睛,是因为她的阿妈不在了吗?不曾忘记通往西湖公园的那条路上,芝茵和她的奶奶辛劳的身影; 不曾忘记,芝茵告诉我,带着香味儿的桉树叶除了治疗湿疹,还可以驱蚊避虫。
在夏天那些香气氤氲的日子里,我曾迷恋茉莉的清幽,陶醉玉兰的馨香,更怀念桉树那奇特的香味,那是夏天赋予了它们的芬芳。然而,风吹花落,香尽散,唯有夏天的味道,留香在记忆中,无关岁月……
-